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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,雪又窸窣地落将下来。
起初,倒也下得斯文,只是后半夜,呼啸的北风失了魂似的,在空旷的街巷和庭院里横冲直撞,蛮横地扯着雪粒子呼哧乱转。
一连多日的风雪,霸道地涂抹着晴天残留的痕迹,也将一些尚未厘清的情绪、似是而非的念头不由分说地囫囵掩埋了去。
白茫茫的铺排,权作了人心里那点暧昧情愫的遮羞布。
祁悠然蹙着眉,将最后一点药汁灌下。
那苦味立刻扒住了舌根,又麻又涩。
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追逃的狼狈,匆匆拈起一枚蜜渍梅子塞进嘴里,让那甜得发腻的突兀滋味去驱赶那股顽固的苦涩。
也只有这时,她才会觉得稍微认同一点顾濯嗜甜的爱好。
夏瑾捧着一盆开得正闹的水仙走进来,花瓣莹白,嫩黄的蕊心怯生生地探着,却又带着点不自知的欢欣。
她瞧见祁悠然那副被苦味追赶得手忙脚乱、又因甜味骤然得救而微微眯起眼的模样,不禁“噗嗤”
一声笑了出来。
大病初愈,祁悠然的脸色久违地透出些红润,夏瑾乐得看她此刻的生动模样,笑意驻留在了脸上。
“郡主闲来无事,要不要剪些窗花?”
夏瑾将水仙安置在窗边小几上,那幽幽的冷香便丝丝缕缕地散开。
祁悠然含着那颗梅子,腮帮子微微鼓起,闻言愣了愣,随即摇头:“我一向不擅长这些。”
那些描红剪纸、穿针引线的灵巧活计,她是七窍通了六窍。
便是手没伤着之前,也如同笨拙的孩童,总显得格格不入,更遑论如今了。
不过看着窗边的生机,祁悠然的心情也松快几分。
“算起来,”
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,声音被蜜饯浸透,有些发黏,“明儿个便是除夕了。”
她对过年一向没有什么感觉。
幼时阿姐会藏些荤腥,也会用偷攒下的钱给她买绒花。
用的是粗糙的丝线扎成,颜色俗艳得扎眼,却硬生生被阿姐别在她枯黄的鬓角,她嘴上说着嫌弃,却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。
那点颜色,便成了灰暗年节里唯一一抹跳脱的暖。
不过那暖意,是偷来的,也带着偷来的惊惶与短暂。
不慎被发现后,便是鸡飞狗跳的盘诘、锱铢必较的清算,将那点年节的微温彻底碾碎,只剩下地上扯坏的绒花和鸡零狗碎的难堪。
后来在相府深宅,过年便成了一场死气沉沉的仪式。
一桌按规矩摆得满满当当、冷冰冰的席面,连舌头也跟着麻木了,吃得如同嚼蜡。
至于嫁到侯府,更是各过各的——顾濯去祠堂,而她便在城南的院子里陪着“家人”
。
年节于她,也不过是账册上多出的几笔庞大开销,是库房里需要清点的物件,是下人脸上掩饰不住的欢愉。
也唯有在操持府内事务的间隙,她对着那年末账本,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,才会从那密密麻麻的数字里恍然抬头,哦,原来一年光阴,又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。
喜气都是旁人的,与她隔着千山万水。
……那今年呢?
她是否可以,奔过那千山万水,赴一场她从不曾真正靠近过的热闹?
她是否可以,光明正大地、哪怕只沾上那么一小点,别人唾手可得的、过年的喜气?
雪粒子依旧沙沙地敲打着窗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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