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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一篇短文《海棠花》里描绘的那海棠花依然威严地站在那里。
我忽然回忆起当年的冬天,日暮天阴,雪光照眼,我扶着我的吐火罗文和吠陀语老师西克教授,慢慢地走过十里长街。
心里面感到凄清,但又感到温暖。
回到祖国以后,每当下雪的时候,我便想到这一位像祖父一般的老人。
回首前尘,已经有四十多年了。
我也没有忘记当年几乎每一个礼拜天都到的席勒草坪。
它就在小山下面,是进山必由之路。
当年我常同中国学生或德国学生,在席勒草坪散步之后,就沿着弯曲的山径走上山去。
曾在俾斯麦塔,俯瞰哥廷根全城;曾在小咖啡馆里流连忘返;曾在大森林中茅亭下躲避暴雨;曾在深秋时分惊走觅食的小鹿,听它们脚踏落叶一路窸窸窣窣地逃走。
甜蜜的回忆是写也写不完的。
今天我又来到这里,碧草如旧,亭榭犹新。
但是当年年轻的我已颓然一翁,而旧日游侣早已荡若云烟,有的离开了这个世界,有的远走高飞,到地球的另一半去了。
此情此景,人非木石,能不感慨万端吗?
我在上面讲到江山如旧,人物全非。
幸而还没有真正地全非。
几十年来我昼思夜想最希望还能见到的人,最希望他们还能活着的人,我的“博士父亲”
,瓦尔德施米特教授和夫人居然还都健在。
教授已经是八十三岁高龄,夫人比他寿更高,是八十六岁。
一别三十五年,今天重又会面,真有相见翻疑梦之感。
老教授夫妇显然非常激动,我心里也如波涛翻滚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我们围坐在不太亮的电灯光下,杜甫的名句一下子涌上我的心头:
人生不相见,
动如参与商。
今夕复何夕?
共此灯烛光。
四十五年前我初到哥廷根我们初次见面,以及以后长达十年相处的情景,历历展现在眼前。
那十年是剧烈动荡的十年,中间插上了一个第二次世界大战,我们没有能过上几天好日子。
最初几年,我每次到他们家去吃晚饭时,他那个十几岁的独生儿子都在座。
有一次教授同儿子开玩笑:“家里有一个中国客人,你明天到学校去又可以张扬吹嘘一番了。”
哪里知道,大战一爆发,教授的儿子就被征从军,一年冬天,战死在北欧战场上。
这对他们夫妇俩的打击,是无法形容的。
不久,教授也被征从军。
他心里怎样想,我不好问,他也不好说。
看来是默默地忍受痛苦。
他预订了剧院的票,到了冬天,剧院开演,他不在家,每周一次陪他夫人看戏的任务,就落到我肩上。
深夜,演出结束后,我要走很长的道路,把师母送到他们山下林边的家中,然后再摸黑走回自己的住处。
在很长的时间内,他们那一座漂亮的三层楼房里,只住着师母一个人。
他们的处境如此,我的处境更要糟糕。
烽火连年,家书亿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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